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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小院多了一个中年男人。
十余年时间,当初镇上的人生老病迁,如今鲜有人知晓这男人是云仲的父亲。男人很会办事,拜访邻居,一一道谢各家多年来对娘俩的照顾,谦逊知礼,即便安婶平日里嘴下不绕人,想埋怨几句,都有些张不开嘴,再者说毕竟是他人家事,也不好越俎代庖。
男子放下碗碟,与少年对坐在老旧榆木桌两端,轻声道,“吃饭吧。”少年埋头扒饭,始终不与父亲对视。
“学业最近如何?有没有耽搁?”云亦凉的习惯,大事小情,都在饭桌上问询,故而云仲记忆中,似乎很不乐意与父亲单独吃饭。每每问话,父亲常动肝火,于是云仲将咽未咽的饭菜便噎在喉咙中,仿佛食道胃里的血液凭空拧成绳般,滋味很是难忍。
可不回答总归说不过去,少年盯着桌子小声道:“最近没去学堂。”云亦凉嗯一声,难得并未多言。
镇上习俗,父母去世并没有守孝三年的规矩,只是待够头七便可自行安排。转眼间头七已过,云亦凉要带云仲搬往他谋生的住处,以免触景生情,云仲尚且年幼,时时沉浸于悲痛之中,毕竟不是好事。
多日未去学堂,少年有些忐忑。同窗们问起此事,又该如何对答,他心中也无底。不知不觉便走到学堂后身的小院中。秋已深,小院中花草已然凋敝大半,曾经郁郁葱葱无处落脚的繁花丛,如今只剩下泛黄的枯叶衰草。朗朗读书声中,残红于秋泥之上随风翻滚。
少年觉得胸口很闷,思绪好像跟着残花一同翻涌。身穿粗布衣的少年坐在花丛中,嚎啕大哭,秋日黄昏,少年知愁。
不觉头顶有只粗糙厚重手掌摩挲。少年抬起头来,泪眼朦胧。来人温和笑笑,指向小院角落,“我曾负箧游学,到南亭岭以南。气候多雨,又有毒雾瘴气,竹笋难以成活。然而当地竹,与寻常竹大为不同:老竹枯死后,新笋从老竹中央破土发芽,受死去老竹躯体庇护,从而生长无忧,待到新竹竹骨挺直,可扛毒雾之时,老竹遗躯便自行开裂,漏出其中包裹的新竹。”
先生也学少年席地而坐,丝毫不在意身上干干净净的布衣,说道:“至亲之人离世,痛犹甚切肤剔骨,可或早或晚迟早会经历,虽然陪伴时间并未很长,但你娘亲已经将她能够赠与你的疼爱,毫无保留给予你了,如同老竹将你包裹起来,等候他日枝繁叶茂。别让她失望。”
新月悄悄攀上秋夜,月光照着先生少年,和迟迟不肯离去的同窗,也照着角落的老竹林。
夜深,先生家的油灯未熄。
身影一闪,先生对坐忽然多出道身影。
“还要多谢先生。”云亦凉拱手作揖。先生点点头,示意云父坐下说话。书房已经摆好茶具,热茶两盅,仿佛早就知道有人会来。
“这些道理,其实应当你来讲。”饮口茶,先生平静看着云父。中年男人无奈摇摇头,“先生想必也知道,我儿对我,只怕是怨恨与生疏大过亲情,也怪我这个当爹的外出多年。有些话,甚至我都不晓得应当如何讲与他听。”
先生看向北边的黑夜,“那边的事,还未妥善解决?”云父眉宇蹙起,气势骤然一变,油灯火光剧烈摇动。先生摇头,神情淡然道:“我只不过是个作茧自缚的穷酸秀才罢了,不必如此警觉。”
油灯才逐渐平稳。缓缓饮尽杯中茶,云亦凉感慨道:“先生又哪里是平常人。”先生不置可否,而是继续问到:“云仲年纪尚轻,带在你身畔也多有不便,镇上有我一位故友,倒不如让云仲跟他在天下多走动走动,散开心境,对云仲来说也多有益处。”
中年人沉思半晌,告辞离去,未给答复。
云仲没敢同他爹说,其实自己哪儿也不想去。小镇外面的世界虽然光怪陆离,可说不上为何,始终有种淡淡的不安萦绕心头。至于跟着爹走,更是不敢,毕竟还记得当年的板子落在屁股上是何等的痛楚。
这一走神,劈柴的手可就慢了,正值云亦凉恰好走进院子,瞧见零散的几块柴火,不着痕迹的摇摇头。娘亲去世这件事,由此看来对少年的影响极深,起码一时半会,浑噩暮气难以消除。
云亦凉倒背双手走出门去,神情之中皆是苍老。这一关人人都要过,生老病死,至亲之人离世,黑发白首,对修道之人来说都无法逾越,更何况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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