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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身在不算逼仄的桥底下,梦独的心里竟然产生出惊喜和一阵暖意,桥底下有着细细的砂粒,还有十几株干了的杂草,他当即决定,这里就是他的栖身之所,就是他暂且避风挡雨的临时之家。
梦独坐在桥洞的最中央位置,这位置真是好极了,不仅不会挨雨淋,竟然还感觉不到外面的寒风。他抓了一把脚前的细砂,松开,细砂在他的手掌上竟给他一种温润之感。
但他知道,漫漫寒夜很快就会来临。他的衣着很不厚实,必须想法儿御寒。
他钻出桥洞,在干沟里寻一些干草,并将沟壁上的干了的荒草薅下来,一会儿过后,怀抱里便满了,他放到桥洞下;继续捡拾干了的荒草,他想起夜里寒气袭人,需拾些木柴,倘能生起火来,则可取暖驱寒。于是到了沟上,甚至到了近处的似岭似小山的缓坡上,既捡拾干草又捡拾木柴。
天暗下来了。梦独钻入桥洞,他要在桥洞里熬过接下来的这个漫长寒夜了。
梦独将干草铺成一个窄窄的铺面,躺在“铺”上,身上盖着薄薄一层干草。他想他近些年来似乎与“铺”有着不解之缘——在新兵连睡的是炕上的铺位,到了警卫连睡的仍是炕上的铺位,偶尔外训时则是打地铺,哪怕是在家里,由于苟怀蕉的生硬闯入,他不得不在灶屋里睡地铺,还有,前段时间,为父亲母亲守灵,仍然是睡地铺——而今,在桥洞里,他躺在上面的则是最为货真价实不折不扣足可让他牢记一生的地铺。
他兜里的烤馒头已经干冷干冷了,他舍不得地掰开一个,一点一点地塞入嘴中,缓缓地咀嚼着,因为饥饿,因为寒冷,此刻,经过牙齿的咀嚼,经过津液的渗透,烤馒头在他的嘴里抵得上任何山珍美味。他在心里计算如何最大限度地让身上的几个馒头发挥价值为他提供热能。他本来只打算吃掉一个,可是青春的躯体需要热量,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吃掉了一个半,另一小半块,他实在舍不得吃掉了,便随手放到一块不大的石头上。现在,他只剩下了三个半又干又硬又冷的馒头了。
梦独躺在真正的地铺上,茫然地想着心事,他想不明白命运何以走到了这一步。桥洞外,一阵阵风声贴地掠过,发出一声声听上去有些尖利的唿哨,偶尔的某一声风吼,竟像极了一头受伤的狼的哀嚎。梦独想,他现在就是那头无影无踪却在荒原上游来荡去的受伤的狼,旧伤添新伤,他预感到,他的伤痕还将继续出现,以至用累累伤痕组成他的奇异人生。
他睡着了,在荒野上的桥洞里,睡在坚实的大地上,安如磐石,没有危险。
可是深更半夜不知何时,他被冻醒了。坐起来,好想在温暖而热烈的火焰上烤一烤啊。可是,他没有带打火机,也没有带火柴——虽然他捡拾了许多柴火。
他重又睡下,侧躺着,紧贴桥洞底部的内壁,身体蜷缩着,像个在母体里等待出生的婴儿。他告诉自己无论多么寒冷,必须睡着,只有睡好觉,才能神补回失去的精力。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回到了辽阔的华北平原上,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警卫连,他站在哨位上,身背钢枪,警惕地守卫着机场及身前身后的歼七、歼八等多种类型的战斗机。他站在哨位上,迎来了黎明,迎来了红彤彤的朝阳,他的脸在初生的太阳的照耀下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梦醒了,睡在桥洞里狼狈不堪做梦的梦独也醒了过来,虽未起身走出桥洞,但他通过桥洞里透进来的光线明明白白地知道,这天是个晴天,与梦里一样,太阳刚刚出来,可是光芒却并没有照在他的身上。
他仍蜷缩着身子,眼睛萌萌地看着近处,心里想着该如何得到食物,如何熬过刚刚开始的新的一天。这时,他却听到桥洞里有一种怪异的声音,很轻,悉悉索索的。他动作极其轻微地抬起头来,循声探看,便看到了究竟,原来是一只小松鼠在偷吃他放在一块小石头上的小半块烤馒头呢,一定是烤馒头的香气吸引了它。他无声地笑了,看着小松鼠继续一小点儿一小点儿地啃食馒头,他多想把它抱入怀里,亲切地喂食它啊。
尽管梦独确信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是警觉机灵的小松鼠还是发现了他在悄悄看它,便瞬间如飞一般地逃走了。梦独坐了起来,叹一口气,感觉到深深地对不起小松鼠,他决定就把那小半块馒头放在那里,兴许下一个夜里,小松鼠还会再来,接着吞食它记得的那份美味儿;倘若那只小松鼠能带来几个同伴,那该多好啊,哪怕自己挨冻受饿,他也愿意把兜里的馒头再分一半给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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