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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之后,我的新书房有三面宽大的玻璃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小花园里茂盛的绿植以及丛生的野草,夏天结束了,花园里只剩几朵玫瑰伶仃地开着。阮秋季对我的选择感到不解,他说会有很多蚊子。昨天我们在阳台,抽烟一分钟,接吻半分钟,很快被蚊子咬得逃走。
本来回到客厅之后,我们应该接着做没做完的事,但我们不小心吵架了,他说希望我搬过去跟他一起住,我没有同意。他生了气,这是我们今年春天和好之后,他第一次对我生气。他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宁愿租房住也不买一间我们两个人自己的房子。我说我害怕。害怕,这两个字让他一下子皱起眉。他不知道,我害怕对一个人、一个地方产生前所未有的眷恋然后又被抛弃的感觉,所以我总是需要更换住所。他说我搬来跟你一起住,我想了想说:“你可以住一个月。”
当时我坐在他的**上,看着他的表情变得难看,他把我挂在他身上的手拿下去,说:“白露,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然后他丢下我离开了,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听到他出了门。关门,漫长的寂静,又开门,他去而复返,来到茶几前拿落下的车钥匙,看我一眼走了。
我该怎么对他形容那种对一个空房间的恐惧,又怎么形容对依恋的恐惧。他离开之后我就开始想他,我希望他拥抱我、陪着我,可是想他的同时我又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不希望他同我住在一起,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习惯。卧室的床头还扔着他的睡衣,他的味道让我失眠,于是凌晨两点,我爬起来把睡衣丢进衣柜才倒头去睡。
第二天程文辉打电话提醒我别忘了采访,我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收拾搬家之后狼藉一片的书房。到了中午,阮秋季还是来了,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我,我饿得头晕,经过他身边要去拿冰箱里的蛋糕吃,他单手拦住我,将我勾抱进怀里,他看着我的眼睛。
好吧,我心软了,但我没办法投降,我说:“现在这样不好吗?”
过去的这些年,我跟他都是这样生活的,我拍戏,他工作,我们都不工作的时候,就会住在一起,我去他那里,他来我这里,我们没有正式同居,也不需要。偶尔我们会一起去旅行,去戛纳,去新西兰,去香港,去洛杉矶,还去了瑞士,他带我在学校附近的湖上滑冰。我们不去大溪地和巴黎。
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说:“你开心就好。”
他松开我,转身去了卧室,他的语气不太好,我以为他要收拾自己的东西拿走,但他只是抱着让娜去给它洗澡。我把两份抹茶芝士蛋糕放在餐桌上,一份自己吃掉,一份留给他。过了半晌,我去客厅找剪刀,看到阮秋季的那份被吃掉了。阮秋季半蹲在地上用手给让娜顺毛,挠它的下巴,我觉得,我们刚认识时他对我也是这样。他体贴,有爱心,我是他手掌里可怜的流浪小动物。我越瑟缩,他越说爱我。
这样的话,如果他听到会生气的,他会觉得我轻视和误解他。
一个小时后,来采访的记者按门铃,我忙着组装书架,阮秋季经过书房门口去开门,我听到他们在玄关说话,阮秋季问:“茶?还是咖啡?”
我穿过地上的纸箱和四处零散的杂物,出去看到记者坐在沙发上,阮秋季在给我们泡咖啡。记者见到我有点紧张,站起来叫我“祁老师”。记者们见到我都有点好奇和紧张,奇怪,前几年接受采访时紧张的明明是我,但我出了名,拿了奖,他们就变得比我还紧张兮兮。他们说我不好对付,因为我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我不喜欢被人这么说,他们议论我的很多话我都不喜欢,但我已经不会让人看出来。
记者是悦微的校友,刚毕业没多久,走悦微的关系找到我这里。阮秋季把咖啡端给我,记者看着他俯身的样子,有点受惊,站起来把自己的那杯接在手里。他可能认出了阮秋季,无法掩饰脸上的惊讶和局促,这也难怪,圈子里都说我跟阮秋季去年分手了。分手倒是事实。
我们分开了一百六十八天,不是我故意记得这么清楚,而是悦微的电影刚好拍了一百六十八天,她离开北京时我们分手,而我们和好那天,她收工回北京。她在机场给我发微信,问:“我这是月老体质吗?”
我回她一个晕晕的表情。
她说:“七年了,没见过你们这么能折腾的。”她不这么说,我也没意识到我跟阮秋季在一起七年。其实去除我拍戏的时间,他工作的时间,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并不算多,他一直说我是工作狂。我说表演带给我的安全感比别的都要多,他说:“那我呢?”
他呢,我不知道。他想要我爱他,我说好,他说他爱我,我也说好。但是爱不等于安全感,爱也有可能是危险的,阴暗的,激情的,闪着滋滋的电火花。
记者拿出录音笔,拿出纸和笔,阮秋季没有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回手机消息,光明正大地旁听我们的对话。桌子上放着零食,我拿起一袋杏子干,递给记者,他摇头,我便往我自己嘴里塞,记者小心地把录音笔放在桌子上,问我第一个问题。
他问我上部片有什么感受,看新剧本有什么感受,第一次拍片时有什么感受,得奖时有什么感受,对合作的同事们有什么感受,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感受,这么多绵绵不绝的回忆和过去,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把一部一部的人生抛在身后,表演,谢幕,再表演。他问我某个被津津乐道的即兴表演的片段是怎么拍出来的,问我对剧情中争议有什么看法,问当年那部被举报禁映的敏感题材的电影对我有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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