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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的风雨异常狂烈,阴冷的雨汽像针一样往周身的伤患里钻。雒易睡得分外不安稳。不知何时,他又回到了夏宫。
年幼的他蜷缩在高大的檀木衣柜里,颤栗着从柜门的缝隙往外望去。那也是同样席卷着狂风骤雨的深夜,宫廷满室华美沉重的帷幔都被狂风吹弄地乱舞起来,痉挛扭曲的影子映在地上,像是有许多反折手脚的人匍匐在地面垂死地挣扎。风雨呼啸,树枝被一遍遍摔打在窗棂上,殿外,宫人们踩着木屐提着灯拉长了嗓音,不怀好意地唤着他的名字——一切都惊悸不安——死寂的唯有月色,青荧荧的,像是年轻女尸上坚实的肌肤。
孩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全身紧绷地注视着窗棂上的人影,由远及近,来来回回,终于陆续离开了。他惊魂未定地喘出一口气,抱住双膝,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拼命教自己相信这一切仅仅是个噩梦。一觉醒来,他便会依偎在阿娘温暖的怀里。然而在这梦中,他又冷又疼,他想阿娘……可他不能哭,因为母亲临行前他亲口答应了她一定会坚强。多流一滴眼泪,阿娘便会迟一日来接他——他是这样赌誓的。阿娘展颜笑起来,碧眸里焕出灿灿的霞光。他知道她最喜欢乖巧懂事的小孩。
丧子的野猫在远处一声声叫唤着,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还是说那其实是被遗弃的婴儿在哭啼?他愈来愈冷,衣柜里的华裳凉凉地拂过他的脖子,脊背不期然撞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嘶嘶”声响在耳畔——
这柜子里有人。
他乍起全身寒栗,机械地、慢慢地抬起了头。漆黑的柜顶上缓缓浮起了一张苍白的脸——那个男人的脸。
他低下头来俯瞰着他,咧开嘴笑了:
“你在这儿。”
他翕动着两瓣鲜红的唇,朝他笑道。孩子僵直着脖颈,仰面看着他。那血红的唇里散发出腐烂的腥气……他太了解了,当他无数次用那双唇亲吻他的时候。
他一动也不能动,双膝像是有锋利的钢锥深深扎入,痛得他无法迈出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男人朝他垂落下一只青白色的手臂——一只被剥了皮的活蛇——紧紧地勒住了他的手腕。
雒易寤然惊醒过来。他浑身发抖,血脉偾张,冷汗涔涔滚落,两眼蛰得生痛,在黑暗中勉力看去,发现沈遇竹正揽着他的肩膀,紧攥着他的手。他余悸未消地瞪视着他,慢慢低下头去,正看见自己握着匕首的手。
“我……?”
他的喉头紧涩,迟疑着展开了僵直的手指。沈遇竹拈起剑尖掷了开去,简短道:“你被魇住了。”
他站起身,点燃灯烛,斟了一盏清茶递给他,坐在一旁,默默不语地伴着。雒易木然地接过,饮过几口才发现茶盏边沿黏腻腻的。伸指一摸,看清了那是鲜血。
他抓过沈遇竹的手,怔忪地望着他掌内一道深深的血痕——在方才癫狂的梦魇之中,被自己所划出的伤口。
沈遇竹倒笑起来:“我竟没留意这个。”
雒易睫毛轻颤,阖上眼掩去眸中混沌翻涌的情绪,从榻边取来金疮药,一语不发地为他裹扎伤口。
沈遇竹垂眼看着他,忽然道:“还有一处,不包起来吗?”
雒易一怔:“哪儿?”
沈遇竹抿唇一笑,展开被褥当头把他裹了起来,伸臂紧紧拥匝着他,像是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轻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只是个梦而已。”话虽如此,他也觉察到他和以往有很大不同。原本的雒易像是一座武库,刀枪剑戟,白刃森森,往往教旁人心怀惕惧,而此刻的他却静默而退怯,在幽微的光影中泛着一点惨白的光,如同一道鲜活的伤口。
雒易的额头抵着他温暖的胸膛,开口道:“沈遇竹,你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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