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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易安排手下的将士整肃兵马,掩埋战场,自己则挑拣力健善奔的良马,率领一队精锐轻骑抄小路疾驰,借夜色掩护,终于在第二日破晓赶回到了绛都。
然而一迈进雒府前庭,就看到少年神色仓惶的脸。“叔父,”雒无恤引他到偏房,一面低道:“桓府那儿恐怕有变!”
雒易一眼便看见榻上一名面容灰败的女子。英琦一见雒易,便挣扎着要翻身下拜。雒易怎肯让她妄动,轻轻在她臂上一扶,伸掌护住她一缕游丝之气。察见她脖颈赫然为短镞所伤,所幸位置微妙,竟未曾损到大脉。原来英琦与沈遇竹自桓府脱身之后,本欲潜回雒府复命,半途却被人冷箭所伤。沈遇竹为护英琦也被劫走,当下生死不明。
听得“生死不明”四字,雒易不禁心头一跳,想要细细询问经过,却见英琦咽喉受伤,稍一勉力说话,牵动声带,鲜血便汩汩涌出,倒呛入喉管之中。他只好压下满心不安,道:“你别说话,好生修养才是要事!”
英琦神情急切,在雒易手中不停划一个“救”字,仍试图起身拿纸笔向雒易报告。雒易见她血色尽失,气息奄然,再不肯让她妄动,便道:“桓果已经被我们解决,沈遇竹之事我另有安排。你须得安心养伤,早日恢复后,还有要事要交付与你。”
他的语气沉稳镇定,英琦不由信以为真。她伤体虚弱,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床。雒易唤医工上前救治,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保得英琦平安无虞。
雒无恤亦步亦趋跟从雒易走到前庭,屏息静候半晌,仍不见雒易命令。他抬眼一看,雒易竟只盯着前庭之中一株梧桐怔然不语。他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叔父,再过一个时辰便要上朝了。您……不去更衣吗?”
雒易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仍是一身染血甲胄。他将脑中纷乱的思绪丢开,沉吟半晌,道:“无恤,从今日起便由你代我上朝,对外便说我旧创发作,卧病在床。”
雒无恤微微愕然,略一思考,便明白过来。今日稍迟,桓果身亡的消息就会传到朝中。虽然桓果灭亡称得上是人心所向,但流言可畏,雒氏也不可过于高调,以免受到不必要的指摘。
“除此之外,我还另有要事要筹谋。”像是看透了他心里在想什么,雒易开口道:“无恤,你可知国君授意我消灭桓氏,目的是什么?”
“桓果强横跋扈,气焰嚣张,自然为人主所忌恨。”
雒易挑唇一笑,道:“论目光长远,你反倒不如阿宁了。区区一个桓果,也值得这般大费周章吗?那厮之所以能如此骄纵狂妄,正是根植于他自命高贵的公族血统。当年先君与诸公族立誓,将国土分封给自己血脉相关的桓庄之族,作为枝叶,辅弼王室。若这大晋的良田沃土、军政大权,尽由着那些无功无勋的老家伙们白占着,我们雒氏这般的外姓公卿哪来出头之日?哼,晋侯想借我的手巩固君位,我何尝不想借他的手扫清障碍?桓氏的覆灭,只是第一步。他这一死,余下这些年来掠敛的封地和财宝,不知引得多少人垂涎……我怎能不好好做一番文章,将那些尸积余气的老公族们一网打尽呢?无恤,你便慢慢等着吧!”
他微微冷笑,阖上双目,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他的轮廓是精致鲜明的,甚至可以说是美,只是那双碧荧荧的眸子里,不时展露出一种阴鸷疏冷的神色。而他虚与委蛇的处世之道,又将他本该有的朝气给紧紧地裹住了。只有当他像这样阖上眼懒于去掩饰什么的时候,他散发出的意志和锋锐,哪怕是倔强和冷酷,都不得不说是十分赏心悦目的。尤其对于急于成人自立的雒无恤而言,简直就是烛火之于飞蛾的吸引力。
雒无恤跃跃欲试,笑道:“谨遵叔父教诲!”但他很快想到一事,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开口:“可是叔父,那沈遇竹……该怎么办?”
雒易一惊,转脸紧紧盯住雒无恤。却听少年道:“侄儿也有些担心。据英琦的只言片语猜测,沈遇竹是被人劫走的。可是沈遇竹在绛都素无仇家,又是谁会对他不利?想来这必定是沈遇竹的金蝉脱壳之计。叔父,此人受辱甚深,一旦给他脱身逃去,对我们是极大的威胁,不可不防啊。”
雒易这才反应过来,侄子和自己所担心之事根本南辕北辙。关心则乱,雒易绞着一对黑漆漆的眉,慢慢出声道:“你是说,沈遇竹被劫又是他自己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可是他若是要逃,何必多此一举?又何必留下英琦这个活口,让我们有所警觉?”
雒无恤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勉强道:“这……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这说不定就是他故布疑阵、混淆视线。青岩府出身的人,向来诡计多端,不可以常理度之。”
雒易沉吟道:“我更在意的是,假若这是沈遇竹用意的安排,那么,接应他的人是谁,他又是如何和对方联系上的?”这两年多来,沈遇竹的一举一动,无不是在他耳目监视之下。除非是——
雒易凝眉细思,忽然想到一事,不禁喃喃自语:“……鸿雁之肪涂于头顶可生发……”
雒无恤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叔父漆黑浓密的发顶,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困惑不解道:“叔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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