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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奎那心平气和地说:“‘那家伙’是谁?海戈·夏克?”
他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听到这个名字时微微打了个寒噤。这个酒鬼连海戈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呢。阿奎那很容易便想到,虽然海戈很少和老妇人见面,但是一定曾经通过某些谆谆善诱的方式,说服了这个欺软怕硬的酒鬼对斐乐琪老妇人略尽赡养之责。
那个男人幸灾乐祸地说:“老姑妈是神志不清了,总是唠唠叨叨以为这些嗜血种会是什么好货色。而我,早就看清了他是个危险分子。他们那一族在他妈的肚子里就开始自相残杀。一只鱼,却长了一双猫眼!你没见过那双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的样子。他迟早会犯下重罪,然后被送上绞刑架”
阿奎那盯着那张喷溅着酒气的大嘴,彻底打消了把钱全部给面前这个酒鬼的念头。他忽然开口道:“对了,海戈确实让我带了一件东西。”
他迎着对方讶然的视线,慢条斯理地说:“他委托我和社区医院签订了协议,现在开始每个月都会有社工上门为斐乐琪夫人补充药物,顺便发放一部分生活费只要斐乐琪夫人的健康状况过得去的话。”
男子舔了舔下嘴唇,道:“‘过得去’?那是什么意思?”
“一些再简单不过的事,只要能证明老夫人受到了起码的妥善照料。”阿奎那懒得和他多纠缠,迈步走下了台阶。
他走过萧索黯淡的长街,回到自己停在路边的车里。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功夫,车身就被街边顽童用泥灰划出了好几道涂痕。阿奎那驱车横穿街区,喧闹、拥挤、楼宇低矮的阿碧泽罗在车窗外不断后退去。他在心内回想着方才的一切。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妇人所做的人品担保虽然感人,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哪怕是最慈悲心肠的陪审团也不会为之改变预判。阿奎那对自己说,恭喜你又花了两个小时干了一件毫无意义的蠢事。这下你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看着自己罪有应得的当事人被发配到烈日炎炎的西海岸晒成鱼干了,对不对?
晚上七点半,他回到了自己位于东塘的公寓里。他连晚餐也懒得准备,一边喝着冷咖啡一边记录工作日志,回复来电和邮件。忙完这一切,也不过花费了一个小时。漫漫长夜,他毫无困意,百无聊赖地迈着腿在狭窄的公寓走来走去,检视门框边、台灯罩上、电脑键盘上有无灰尘。他拿着消毒喷剂和抹布,把脸贴在地上使劲儿地擦擦洗洗,不放过任何一点污渍,哪怕昨天他才清洗过地毯。但是与此同时,厨房水池里堆叠着起码一周的锅碗瓢盆没有清洗,逐渐炎热的天气让碗碟上存留的食物残渣隐隐散发出可疑的气味,还有身上持续多日的感冒症状低烧、鼻塞、扁桃体发炎、不期然一阵阵发作的寒战他统统不去理会,就连倒杯水吃药也懒得做,只专心致志对地上微乎其微的尘埃赶尽杀绝,好像这才是千钧一发的头等大事。
就在这时,赫尔珀的电话又过来了:“嗨,阿奎那,会面进行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我的意思是,这家伙死定了。”
“你看过他的案卷,有发现什么疑点吗?”
“疑点?他只有二十一岁,违法犯罪前科一只手都数不过来。阿碧泽罗到处都是这样误入歧途的好小伙子。这封案卷和他那张亲切和善的脸一起摆在陪审团面前,不要二十分钟他们就会做出决断。胜率很渺茫最糟糕的是,这家伙一心一意要赴死。”他的声音变得冰凉冷漠,“赫尔珀,假如我从这两年的反省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永远要尊重你当事人的意愿。”
赫尔珀叹息般长出了一口气,温和地说:“先不论这个。阿奎那,对眼下这个案子,你有自己的预判吗?只考虑你的经验、你的逻辑、乃至你的直觉你当真觉得其中没有任何蹊跷吗?”
阿奎那沉默不语。赫尔珀说:“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但是他身上确实有种东西引动了我的恻隐之心。阿奎那,你见过他,和我谈谈你对他的感觉,好吗?”
“我们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赫尔珀,你知道我的习惯。我需要了解我的当事人,我需要了解他看待外界的视角和他行事的动机,我才能真正为他辩护。可是海戈·夏克完全拒绝和我沟通。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爱答不理;我指着他的鼻子一通奚落,他也全然无动于衷。这样一个人,和档案所勾画出的毛躁小子对不上号,我不太能解释他为何犯下那样充满狂暴气息的罪行……谁知道呢,不是也有说法,‘不叫的狗咬人最狠’。或许是我缺乏识人之明吧。”
赫尔珀说:“或许你应该珍视自己的直觉。阿奎那,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些什么。即便不为当事人,起码让自己好受些,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结束了和赫尔珀的通话。阿奎那把清洁用具往客房一扔。犹豫了半晌,他从书柜里取出许久未曾打开的黑胶唱片,放在留声机上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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