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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淬火完璧悔至亲(第2页)

老大四面一望,也是立刻冷了脸:“京城里头,不许胡说!”

“是你们在京城里,短见识了!”老三笑道,“我之前跑华阴,就说这华山一直有个什么‘少昊之子’,闹得百姓手里没钱,有钱的全给徐家做佛像法事去了,说咱家没戏唱了吧。又奇怪呢,上月十五,正庙,府尹正要去祭拜,就发现幕后元凶捆得严严实实在西岳庙里关着呢。民间都说好些人亲眼看着,是个重瞳的贵人去县衙绑的人。府尹后来亲自登门拜会,荣王殿下驾临,这唱的是、‘高祖斩白蛇’,赤帝之子怒斩白帝之子嘛。一来二去都这么说,怕是推了一座神像要再立一座;徐家这回是真的捡着天上掉的馅饼了!”

“你以为……这是幸事?”大哥惊道。老三仍旧是说荣王殿下而今天命加身威名赫赫,小四与之亲近,岂非就是虔金号丹书铁券要到手……

扔了张祺裕进门,一家之主甚至还打算落锁:“这几日不许出门,你不认识什么李姑娘,和荣王府没有任何干系!”接着又去叮嘱老三,“打发走卢正前,咱家和荣王府一清二白,多吹一个字,我让你娘把你一张没把门的嘴撕烂!”

老三愣在当场,还带要问,是小四撑开窗户弹出脑袋来揪他去嘀咕:

“‘天命加身’事关夺嫡!赤帝之子要是传到皇帝陛下耳朵里,天子一怒,咱家可就莫须有啦!”

檐下的灯笼晃得像血,有些谣言被雨一泡,软塌塌或许也显出几分可信出来。就像那兴明宫也早有流传(这或许是昭和堂唯一置若罔闻的违纪):先说那木棠好似断了腿,极其可怜;徐弥湘才打定主意要在四月初四走一趟荣王府,却又听说御史中丞要借走御膳房好几位掌勺女官,去给自己女儿置办婚宴。而今这些宫外的私活要缴上九成的税钱,弥湘亲耳听着那几人你推我阻都不肯去,终究还是得她挺身而出……这或许正是伯父一早的期许?但记得初四那日冷冷淡淡出了点太阳,敬德门外两行柳树长得参差不齐,半热络不热络的,在她身后默默无言地远去了。弥湘没带包袱,干走了两柱香时间,到家时不觉得累,身上倒轻松有劲起来。所以她大抵是可以去帮忙的:堂姐行将出嫁,从纳采算起一道道流程多得冗长,到处是要用人的地方。可是原来前院店铺与后院家宅忙忙碌碌仍做的是外人生意:母亲眉开眼笑地,掰指头给她数朝中哪家大户又供了佛香,京外哪户要员又请了佛像。前院青烟袅袅、佛祖菩萨低眉不语;后院冷冷清清,几担贺礼没有筹备完全还晾在庭中,满当当的红色看着却寂寞。“你堂姐……钱老大人家是个好去处……婚期在……四月底,几日来着?问你娘去。”追在擦拭佛珠的父亲身后,弥湘老半天才讨得这么只言片语,“……为什么?你在宫里做事,竟没听说又该得采选了?”

弥湘便缄默。日前实则昭和堂已经知会过,要御膳房提前准备采选当日诸位秀女的饮食。她彼时只晓得新鲜,又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或许还有那么些惋惜,不知谁家女儿又要来这雁过拔毛的地界吃苦受气;却怎么也没想着问问家中堂姊妹将会是个什么去处。“咱们家的女官,有你一个也足够。”母亲说着接了她手里抹布,催她赶紧洗干净手放下袖子去歇着,“你姐姐万一进了宫;或是被指给了哪户王公大臣……咱徐家女儿一个赛一个漂亮,你伯父到底不放心。就连你父亲也愁,怕咱们湘湘哪日也要做了娘娘……你不然还是出宫回家来,让你伯父想法子,安生找个人家嫁过去省心……”

“也像堂姐一样,嫁个快入土的祖父?”

娘便戳她额头,说她实在不懂事:“你几个弟弟再有几年长大了,到时候才安心,眼下多事之秋……你晓得什么?”后面那些私房话,得一家人关好门窗再来说:“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伯父说皇帝陛下身体抱恙,指不准哪天再有国丧……钱家年岁虽大,到底是朝堂中流砥柱,吃几天亏,往后都是安生日子。”母亲一面揉着她手上新长的茧,一面又将自己在宫中当姑姑的女儿仔细打量。皇帝圣躬如何徐弥湘不敢信口开河;父亲便说起另一桩谣传,关于似乎是她昔日的好姐妹:

“有个姓李的……你伯父说起……叫什么倒不晓得,曾经在宫里伺候哪位娘娘……在荣王府得脸……”

“我不知道,流言蜚语,不足以为信。”徐弥湘冷下脸来,心中更是不安。今日一封书信还不够,下个月总得去王府上看看……可是在那之前,堂姐的婚礼……难道她当真要去掌勺、助纣为虐?

年轻姑姑毕竟不到十五岁,未免有些自以为是。钱家昔日也是朝中要员,如今老来续弦,那场面也不可谓不大,来来往往踏破门槛的都是显赫一时的人物,哪轮得到徐弥湘一个小丫头掌管后厨吃喝。钱氏为此不得不将前阵子遣散的仆役再雇一些回来。说起来,翻案洗雪回到京城竟然已经是快一年前的旧事了。那一拨慰问关怀的旧交走了,钱府上好像就空空荡荡,再不见多年前人丁兴旺的时光。钱遵人老多情,这些时日坐在廊下总像回想着什么;有时候也拉了女儿的手,说娶妻之后再纳几房妾室,不多久庭院里还能有孩子嬉笑奔跑……下雨天去踩水,晴天去玩影子;欢欢笑笑着,就是他百年之后钱家的希望,女儿的依靠了。“你三哥一家子……二弟弟四弟弟……他们照顾不了你,为父也不能留你一个孤零零在这世上吃苦哇!”说到这个时候,钱遵就会劝女儿去和林家“再续前缘”;钱氏呢,又总要挖空心思论证自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只剩她一个,离败落也尚且有些距离呢。近来附和着她这般言论,有些才冒头的小官小吏也接着婚事上门来走人情;甚至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敢来阍室递名帖了。李木棠不算是最岌岌无名的那个,只是情由有些莫名:

“我来……完璧归赵。”她说着掏出一个楠木盒子,内里认认真真盛了两粒翠玉耳环,做工普通,她的神色却庄重,“给、良才人……我也不好进宫、曾经是她、送给我的东西、我也……”

有太多的因由,她自然是无法说出口。

在登门钱家之前的一天,三月初九,戚晋才从宫中回来,不由分说要拉她去街上。“你曾经说哪里又开了新店的留君楼!东市还有家糖酪可糊嘴!新上市的桃子是不是很甜,一定要尝?总是愁眉不展,便用你的法子,自己看开了再来告诉我,这几天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

这话并不是空口白牙地瞎说。他们其后走过大街小巷,还围观了一位得道高人现场做法。三层褶子的倒吊眼一下将李木棠看定,随即黄纸蘸水抖落,但见那老道手一伸,就凭空捉出个白色锦缎的小包,打开来居然是摔得粉碎的玉石,既像小之送的那柄玉如意,又像张公子其后送的玉簪。包好了往案上一送,老道要围着桌案正绕三圈,反绕三圈;当是时,就见他突然伸指,断喝一声:“急”;刹那间浓烟腾起,火光冲天。李木棠被戚晋护着腾空连退几步,待再抬眼时,案上一柄玉如意、一支玉簪、各自已是完好如初,四下里又哪还有半点火星?

四下里欢呼喝彩久久不绝于耳。老道将宝贝拱手递来,幕后主谋捂着被酸桃子放倒的牙坚持滔滔不绝,就托着神明显灵的旗号,什么福泽深厚一生顺遂之言说了一箩筐;接着还有一只金镂空填香镯,据说“绝对和太后娘娘无关”。李木棠将那失而复得的玉如意轻轻握紧,挂了金镯子的手腕忽而沉重不可抬起,胃底里更是翻起一股子恶寒,竟直冲后脖颈:

这不是原来那柄如意,自然不是;太后知晓她的存在,即便没有恶意。

她摔不了他的心意,扔不掉太后娘娘的关怀,只能多此一举,忙不迭要将良才人的耳环脱手。钱氏愣神片刻,所幸也不曾追问前后因果,请她落座来只说都是些小事。“对于才人娘娘,什么金银财宝,而今也都无足轻重了……要紧的终归是孩子。兰姐儿心心念念寻了好几张方子;赵老二说自家生男孩竟没什么秘方……你要是听说过什么妙法……”

大概意思如此,实则钱氏讲细节讲得详实,为良才人一片慈母心常展现得更是淋漓尽致。林怀章返乡侍疾,过不了多久也要成亲,攀了个好亲家多少能少走许多弯路。可林怀思不同,采选在即,新人行将入宫,不怪她如此牵肠挂肚。李木棠对面坐着,却是眼瞧着喝茶越来越频繁,神色愈来愈不自然。再琢磨一眼她腕上似曾相识的金镯,钱氏提了精神又道:“喜宴你一定得来。届时才人娘娘必定还有所赏赐。我叮嘱她,不能少了你这位昔日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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