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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没,林怀章盖章印戳的。
“诗是你贴的。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贴在薛家茶馆门口。”
“我给他们介绍客人,怎么就错了?”
“礼部门前堵了路,责任归谁?”
“那人老薛也没给撕下来啊。那家店在礼部边上本来客人就少,除了三年一次放榜时候……他自己要客源,被罚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我鸟事!啧,你别又摆这副表情,我这不是一路都陪你走过来了嘛。行行行!我负责我负责。不就是个书呆子,给点钱打发了呗,谁和钱过不去呢。”
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难得金银财宝也有不顶用的时候。刘深不受他“不义之财”,更并非“贪图虚名”:“我之所以有幸与刘炎相遇。”小郎君一开口,脸就烧得通红,“承蒙她介绍。”
“他?”张祺裕一听,眉毛翘老高,“谁……找你约架这个?战书都下了这谁啊这,脾气这么冲……何幼喜?”
刘深“啊啊”叫着扑上前,从他手中扯了邀贴,又摩挲抚平着好似局促紧张非常:“既有一面之缘,又曾蒙她恩惠。所以自作主张,想帮她挡挡。不承想,反倒、将她热闹,反而更连累她名声。”
“何仁的闺女会写诗?”张祺裕连连咋舌,“连我都不知道。嘶……等等,她未具真名,你是猜出来,那《列缺》是她所作?”
刘深欲言又止,耳根子快要滴血。张祺裕再往桌案上仔细望去,忽而紧步窜上前,抢在刘深之前将东西到抓手。“诗集?闺中之作……这东西你都有,诶你们不会私定终身了吧?”
“张兄莫再打趣!”刘深拘谨,哪里受得住他这般揶揄,当下局促转过身,还走远了几步,“是她、她哪日不小心掉的。我与炎兄弟说史论道,她即兴有感成诗一首,就记在这诗集上。兴致所至谈天说地,晚来她忘在了桌上……”
“你没还回去,还不问自看?不像你这恪守夫子礼法的儒生所为啊。”张祺裕贼笑着,便是被林怀章踹一脚,也要咬牙将剩下的话说全乎了,“我瞧!她许是故意而为之,以诗作饵,愿者上钩哇!”
“少说浑话!”林怀章终是忍不住,上手又是一肘,打得那混账半晌嗯嗯啊啊嘴里漏风,“当下要紧的,怎么拦住何姑娘。张祺裕你挑的火你自己说。别废话,甭打岔。刘兄弟刚才已经说了,他与何姑娘已分说明白了,是人何姑娘执意拼了自己的名声,也要冒一次险。咱们总不能将人捆了绑了……”
“你们死脑筋在这还废什么话。”张祺裕擦擦口水吃吃笑道,“人姑娘自个的意思都摆明面上了,把后路都断了,可不专为刘兄弟留着门呢。咱下午就去!堂堂正正跟她比个局,陪她过把瘾,把她哄好了,然后回家……好好准备彩礼吧!”
他勾肩搭背一拍刘深胸膛,也不管后者连连摆手直道趁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不理身边诚惶诚恐说起要请左仆射出面干预,连对方一揖到底也给打断,满不在乎继续把自个那歪屁股经念下去:“你总得让人任性一回,等她撞了南墙自然就死心。不然以后天天得跟你叨叨,什么‘啊,当年你若让我试一次,说不好我就一飞冲天,名扬天下,还封侯拜相呢’。你听老哥哥的,以后有她谢你的时候。不然你问林怀章?”
话说到这份上,那家伙只怕左仆射掺和进来事情将无法收场,摇头叹息再不情愿也只能将这榜眼摁住了再说。有他撑场帮腔,刘深自己在男女私情上又是个没主意的,这么三劝两劝,晕晕乎乎竟也就听了,只是临了郑重嘱咐他二位始作俑者要务一件:今日下午务必看管好大门,绝不能让市井之徒混迹上楼来腌臜唐突了人清白姑娘。张祺裕听罢是直拍胸脯:“包在身上。干脆包了那楼,我和怀章就在门口替你把风,对不上对子,不许上楼。保证你们身边尽是风雅之士,不会随意评头论足、嬉笑讪骂,如何?”
他这实在是个蠢主意:满腹锦绣者,未必真君子:落笔之乎者也文章响,出口呼爹骂娘田舍郎的大有人在——他自个和林怀章,不就是力证?可今儿不知道是云头太闷,还是时间太赶,他俩一周转起来,竟愣是不约而同把这个理儿给忘了。今日斗诗二人:刘深才初露头角,何幼喜更是籍籍无名,哪有认真求学问之人肯将大好春光浪费在他二人身上。前来观战的,多是些自诩清高,眼尖如刀的穷秀才老学生。所以果然像刘深害怕的那样,出了大乱子了。
何幼喜落落大方,经史典籍倒背如流,作对精妙,五步成诗,就连策论,虽不深刻,倒也答得有理有据。然就在刘深准备举旗投降之时,一旁突然有人站起身来,愤愤不平大喊此间必有猫腻,马上就赢得一众附和之声——这便是帮想来看笑话的无赖,以为自己可以随意对新科探花及左仆射之女评议一番,好凸显自己学富五车。而这厢话音未落,另有一小撮人跳出来反对——这便是指望着卖给何幼喜人情,好攀上何家这门亲的酸儒。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言辞愈渐激烈。这边说何姑娘对联诗句凝练简洁,颇有绘画之美,绝非十来岁的女儿家所能作出;那厢便吹捧左仆射劳苦功高忠心不二,不许他们辱没何公清誉。讥讽者拿她年纪性别做文章,奉承者用她家世门楣扯大旗,可就是没人把何幼喜本人当一回事——人虽各有志,穷酸骨气在座列位却一般无二:要承认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没有的事!
诸般嘈杂终结在一声霹雳。不是打雷下了雨,而是刘深抄了条凳拍了桌。楼外的天黑着,楼内的云阴着。中规中矩的儒生早扯劈了声,换不来一个眼神;他于是甩脱了面子教养,又在满堂寂静中抖起衣袖。
他立刻打恭、作揖,赔起不是,又赌咒发誓:“小生弃权认负,何姑娘技高一筹,《列缺》一诗更是她亲笔所作,千真万确!抵赖不得。小生贪天之功,却也非鲜廉寡耻之辈,在此字字从心,句句切真,甘受何姑娘责罚。若再有狂言虚瞒,便叫小生生无所依、死无全尸、挫骨扬灰、受万世唾骂!”
世间静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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