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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她已不再饥饿。
文雀实则早已聒噪了无数遍。在朝闻院内遇到段孺人之后,在听闻薛娘子的诸多流言蜚语之后,在经受夏姑姑旁敲侧击之后。
六月初一,小之先进得朝闻院正堂。段孺人则晚了半步。仇啸迎出门来,段舍悲颔首以应。“不敢打扰殿下与郡主,妾在此处候着就好。”她笑得浅淡而温润、像恰到好处的和煦春风;字音清晰而柔和,似宜室宜家的白玉兰花。那玉兰就此在春风里候着,不寻座、不回退、不避太阳、不避风口、无谓蚊虫,她就那么垂首挺胸站着,不动如松、极尽谦恭。昨日正门外那一出仗义执言,已使文雀对她刮目相看;现下再见她如此进退有度、礼数周全,更加是肃然起敬。有此等当家主母般的人物循规蹈矩率先垂范,朝闻院、乃至荣王府,都不会再是木棠能撒欢乱跑想一出是一出的地方。她于是拉着这怔怔出神的丫鬟后退了好几步,轻声低吟吩咐了,对方却好像浑不在乎。
木棠甚至不觉着失落、羡慕、或是嫉妒,即使在看见段孺人独自一人堂堂正正入内与荣王独处一室,她俩却不得不随小郡主退步离开的时候。“人家是孺人娘娘,本就是殿下的姬妾……”她攥着腰际的荷包,随口说起这戳心窝子的实话,却好像心不在焉,“理所当然的事,我要生什么气?”
临走之时,文雀不过是看见荆风走出堂屋叫住段孺人那贴身婢耳语了几句话,便已经烦躁不安到傍晚。她甚至本是敬重那位佩江姑娘的。昨日孺人娘娘和小郡主关起门来说话,佩江就一直尽职尽责守在门口,规行矩步比她主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奉茶打扇,又见得她手脚利落,文雀便更是喜欢——便是这样本该与她意气相投的人物,不过是和荆风多说了几句悄悄话,就让文雀转身气走。木棠却怎么能够不全将段孺人放在心上?
“你不觉得她专门克你?她一来就着手安排亲王国整顿着王府上下的礼法规矩。正门前坐视小郡主撞到乳娘的亲事都领了罚;不仅朝闻院,王府内各处行走都需要主子印信,你再不能做你那‘半个主子’……你不在乎?”
木棠只是在听说亲事挨罚的时候抠紧了荷包,她却接着要笑:
“这是好事。你喜欢、你开心。我也该、替你开心。”
“我是怕你哪天犯在孺人娘娘手里,哭都没处哭!”
这话六月初二才说过,六月初三就有几个下堂婢在段孺人跟前领了罚。她们私下拿薛娘子商贾出身和外室身份说笑,道那不过是个摆不上台面的骚货,何德何能收受郡主的香囊,又何德何能肖想攀附殿下做主子?王府里乱嚼舌根的被拖下去掌了嘴,王府外街头巷尾可不知还有多少如斯嗤笑。薛绮照原本多少有国舅作为倚靠,如今杨珣伏法,茶余饭后连贩夫走卒都敢肆无忌惮、说这薛家不孝女自作自受。甚至在她自己娘家,扎耳朵的风言风语也片刻不休。她后来躲去段府、又依附段舍悲躲来王府。可大错已经铸就、岂是能躲得了的?
“所以你看看薛娘子,自己也收收心。”文雀如此殷殷相劝,“那薛娘子,母家怎么说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她甚至还为杨珣生了唯一一个儿子;和段孺人还是闺中密友;可到头来,还不是名分名分没有、身家身家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杨珣还是个不讲究的;荣王府处处规范典仪,更不是你该异想天开的地方!”
木棠垂眸嗯嗯应了,转脸却将这番叮嘱抛掷脑后,只不断说起薛娘子可怜。于是六月初四,听闻夏姑姑出宫入府,文雀便在大半夜主动拽了她去,以问安的名义,要她听姑姑将道理说得更明白些。
夏姑姑本不必出宫安家的,她年逾四十,原可以迁去昭和堂安度晚年,全是被桃灼伤透了心,不愿再面对宫里一茬茬花朵样娇艳、却野心勃勃不安于室的小女孩。“木棠和桃、如选侍可不一样。木棠是要自己学些本事,去写话本做女先生、自力更生的。”文雀瞟瞟又在出神的木棠,看似帮衬,实则根本就是旁敲侧击,“她才不会沉溺空想,指着荣王殿下恩情,背靠大树好乘凉。咱木棠是个聪明姑娘,是不是?”
“桃灼那如选侍的名号……好像让大家笑话她似的,的确不值。”木棠顺口便答,“皇宫啊,连淑妃娘娘都栽了跟头,桃灼……我很担心她。”
夏姑姑对她这个反应大加赞同,明里暗里说了许多做人莫太贪求,德不配位必不会有好下场之类的话,说着说着又点头道木棠现下已做得不错:“你如今跟在郡主身侧,时时能有个照应。尤其等郡主嫁过门之后,你的担子可不轻,要帮助郡主好好服侍夫君,也……注意点分寸。等郡主懂事了,给你找个好人家,就有你的好日子了。”
木棠又“嗯嗯”地应声,哪管听没听懂。文雀却红了脸庞,心下已隐有些怒火。夏姑姑从前多次交代她照顾殿下,没想到原来竟是这龌龊意思——她竟让木棠去走那条为人唾弃的路子,顶天了做个通房丫头、随主侍奉夫君——亏得荣王殿下如此用心待她!听闻她出宫归乡,殿下立刻派人前去接应,又专门叮嘱段孺人需以上礼待之。她却当荣王殿下是如此不堪的做派,甚至早就已经为他寻好了填房;文雀接着又为木棠不值:桃灼攀龙附凤,夏姑姑大为光火;木棠堂堂正正,夏姑姑却偏要将她往旁门左道上引。这两面做派,何须敬重!
文雀草草应付几句,拽着木棠便走。回协春苑后还不忘又宽慰又叮嘱,说了好一阵子话。木棠将腰间荷包解下,抱在怀里不知又在出什么神。她这几日总是如此,宝贝着那绣了铜钱的荷包,心猿意马,不知所为何事。或许当真是被段孺人伤到、不愿做第二个薛娘子或如选侍,自己断了念头却不情不愿着罢。因有此想,文雀便不再过多打扰,回了西厢房留她自己清净。可哪承想,这几乎差点成了她与木棠的最后一面。
第二日一早起来,东厢房已然空空如也,木棠早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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