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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露华殿外的宫道,沐着热烈烈的阳光,木棠回想起那一晚“姜后弑君”的怪梦,忽然就从脚底凉到天灵。入宫前一日,布庄门前、八抬轿辇……当日她所钦慕仰望的,梦中她曾长久凝望的,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天子的兄长,是面前正向她走来的荣王!
“我都忘了、我当时是怎么了来着……好像是想到红络,然后不知怎么又记得死死的,只记得主子交代给我的任务是一整天都不许我下跪,但是荣王殿下就直直地这么朝我走过来……”
“可你本来也没必要跪啊。”弥湘轻声打断,嘴里馒头已经嚼化,她却甚至顾不得咽,“路遇贵人,侧身避让就是了。你不会、就一直那么傻愣愣站着吧?”
“我可能是腿软了,跪应该是跪了,就是、我喊错了……”
“喊错了?”
“……皇上万福!”
木棠不记得自己脱口而出时在想什么,就像她现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跌倒道旁,如何抖如筛糠。她单记得身侧脚步声骤停;记得砖石冰冷,北风忽而刺骨;记得那一声轻笑;记得有什么东西泠泠咂响。
她没有抬头,但余光也看得足够清楚。那是块冷硬的银疙瘩,两头翘起,形如小船。它睡倒在阴冷的天幕下,缄默地放着诡谲的光,只一瞬便攫去她全部的心智。于是其他所有一切都被她忘了,什么红络,什么姜后,什么布庄轿辇,什么荣王。她只看得见那一整锭银子,伸手便将其抓来。好沉,好冰,握在手里、揣入怀中,却是这般舒心。她长吸几口气,捧手站起。
“荣王……殿下?”
东西贯通的甬道上人来人往,可哪里还有那“卓尔不群、英姿勃发”的身影?“我当时就以为我做了白日梦,可银子又是真的。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从太医院回来心还是跳的突突的,然后遇见馨妃娘娘那只好看的鸟,然后一转头对面就是皇帝陛下!我真的,差点没吓死!我说我这回总该死了吧,可是不知道怎么着……”
“陛下留宿露华殿的事儿昨晚上就传开了。不过大家都说是因为良宝林和京兆尹的关系,宝林才能第一个得到这般恩遇。但依你所言,难道陛下是一时兴起,因为你……因为你什么?”
“怎么会是因为我。我以为是因为馨妃娘娘。她专门让她的小厨房做了一桌子菜,对主子可好了。”木棠理所应当地搭了,满手捂住银子,又抿嘴笑着低下头去,“不过主子说我立了大功,不计较我下了跪,嗯,也不用再去帮别人的忙了。不过关于这个,骆姑姑说的倒是对的。昨晚上她说,主子不许我到处乱跪,是因为,‘学文先、学人’,如果,‘立身、不正’,学学问就是白学。和当时文雀姐姐说的一样。诶我正要说呢!嗯,你能不能帮我,把这银子,换成铜板?”
“然后也是送去给、你昨天说的那位文雀姐姐是吧。”弥湘拍拍手,将剩下的一个白面馒头拿过来,而后毫不客气就堵了她的嘴,“一天能犯两样错,木棠姐姐最好担心担心自己!我昨天就说了,胡姑姑和宫里那些姑姑太监们的本来也相看两厌,现在皆大欢喜,还能乐得清闲。她毕竟还是管事姑姑,不像孙选侍被关了禁闭,还是能出来走走的,总不至于缺衣少食吧。”
“可是、所以……”
“我知道,我就把你这银子换了,问芊尔姐姐每天买个鸡蛋送去做束修就好了,这样可好?”
“束修,什么?”木棠那面颊又微微涨红,还揣手将银子往怀里收收,“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但这个钱,本不该是我拿的,我又没做什么……我娘说天上掉的好东西要和大家分的,就像……那怎么毕竟是审身堂,不是好地方。荣王殿下的福气,总该分一分给她们……但是御膳房的鸡蛋会不会很贵?我就一两银子。还能不能剩一点儿?一点儿就好。这毕竟是……”
“我知道了会给你找头。”弥湘盖好食盒,一把抢过了银子蹬腿站起身来,“束修是学费,你就上了几天课,哪用得上一两银子。好了,我去收了碗碟得回去了。我看外面好像要下雨,木棠姐姐别再代别人跑腿了。你可是姑姑,记住了!”
二月初六,连绵有雨。
二月初六,前礼部尚书、忠文公孙夷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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